最近看到童旭东老师的新著《绝顶出青云：武者、武学、武道》出版，忍不住买来先睹为快，深感这是一本敢言、直言、文质并茂的好书，厘清了孙氏武学发展史上的许多重要问题；同时，也深感辩诬何其不易，一个张嘴就来的谎言就能流毒深远，不过是迎合了有些人心里见不得光的那一面，而澄清者却要花无数倍的精力和时间来澄清这个谎言。在文学界，长期有人惋惜鲁迅在晚年将可以用于创作长篇小说的宝贵时间，面对四面八方甚至来自所谓自己人的明枪暗箭，写作一些应时应事而生、白刃相见短兵相接的杂文，未免可惜。但至少，就后人来看，这些杂文见证着时代，也映出了无数宵小明里暗里扭捏喧哗的丑态，称之为时代的照妖镜不算夸张。任何时代，都少不了这面镜子，也少不了有人需要照照镜子。《绝顶出青云：武者、武学、武道》对于孙氏武学乃至中国武术，当也有此效果。

其实，很多所谓争论不休的问题的出现，不外乎先贤已逝，去古已远，原来不言自明，甚至可以当场验证的问题，渐渐失去了条件。当骗子不再担心当场打脸，徒子徒孙们也就可以放心地继续编造着谎言。尤其是近年来，随着传统文化复兴的大势，内家拳渐成“显学”，许多人就以为到了可以浑水摸鱼的时机，过去遮遮掩掩，不敢亮出真枪的也按捺不住，纷纷赤膊上阵，开始蓄意经营布局，无所不用其极，致力于把水搅浑：或狐假虎威，假冒师承；或移花接木，编造独门秘笈……任尔百般翻云覆雨，阴险变诈，总之，背后总逃不出一个利字。

不过，即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，还是有人会视传统与传承为无物，玩出更加高难度的骗术动作。像前段时间，有人竟然声称孙禄堂晚年创孙氏太极拳道功，孙剑云先生晚年独自传于他一人，自己再“潜心隐索三十余年”，才敢将这个千载难逢的大宝贝公诸于世。这一案例，可谓是集当下武术界，不，尤其是《逝去的武林》出版以来的内家拳界骗术之大成了，就此一笑而过，未免可惜，值得掰开来认真检点：

其一，一代宗师一生授徒无数，却总有真功难传之憾，晚年终于老天开眼，一位天资卓绝的良徒适时出现，独获真传衣钵而去，连师门也一并抛弃。毕竟真理价更高嘛！然后再“潜心隐索三十余年”。这遭遇，这风度，简直堪比当年获五祖秘传衣钵，为避免众人妒忌追杀，连夜逃走并隐遁多年的六祖慧能。

其二，据悉，其所谓“孙氏太极拳道功”系孙氏太极拳与其家传“蒙古密法”的结合。关键词又来了，又是“密法”，还来自“蒙古”，可谓不动声色，占尽风流，足可占据武学鄙视链顶端了。独独不够爽快的是，要是敢不打孙氏武学这块人尽皆知的金字招牌，那就更有截断众流、开宗立派的大宗师气派了！

其三，看这位道功传承人与其追随者所述，其道功是孙式太极拳的核心机密，孙禄堂老先生仙去前十年的文化总结，孙剑云先生的心血结晶，当年的民国大总统徐世昌，竟然还是道功创制者之之一，甚至连这位大人物死于膀胱炎的时代新闻都敢给妆点成修道而去。这阵势，这来头，恐怕能把您的下巴吓掉。据说，孙老先生苦心孤诣留下的《形意拳学》《八卦拳学》《太极拳学》《拳意述真》《八卦剑学》这五本划时代武学巨著，连道功的边儿都没沾上呢。因为人家还作循循善诱、苦口婆心之势，自问自答：“大家伙想想，孙禄堂老先生被他那个时代视为圣贤一样的人物，难道仅仅孙禄堂老先生所流传的五本拳学著作《形意拳学》《八卦拳学》《八卦剑学》《拳意述真》《太极拳学》就能够代表孙禄堂老先生的全部学术成就吗？”更称“孙禄堂老先生当年惊世骇俗的技击技艺或已不再，但武学文化和武学技艺是有区别的”，还不失时机地祭出孙老先生的名言：跟我学拳，想打天下第一，您另请高明。若想健益身心，这套拳绰绰有余。话都被他说完了，这么好的东西，岂能是一般人配学的？在他的暗示里，孙老先生那个时代的武者根器想必下劣者为多，孙剑云先生多年来也要守口如瓶，非得等到（忍到）先贤谢世多年后，才能有广传真经的条件。这境界不管懂不懂，咱们确实真得佩服人家那份儿耐心。

其实，说一千道一万，这些热衷于编造当代神话的人，哪有敢于亮相的本事和勇气呢？造假的是他，被揭露后百般扭捏作忍辱负重状的也是他，就是不肯问问自己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？自己那又臭又长的玩意儿和言简意丰、不尚虚文的孙氏武学到底有何干系？到底何“密”之有？

说到密，又想起近年藏传佛教风行，许多人外表虔诚的背后，心思里装满的仍然是一个“密”字，总以为只有追求到了最高、最神秘的所谓密法，方才能踏上成佛的无上捷径。以在藏地乃至蒙古普遍传承的藏传佛教格鲁派而言，也是先显后密，只有在显教修学合格的基础上才能修持密法，其时间往往达数十年之久，因此把藏传佛教笼统称为密宗也是极大的误解。这种类似的误解之所以能流传，能被有些人利用改装成所谓“蒙古密法”，背后隐藏的不正是很多人务求最快、最高、最秘密的偷心、机心吗？于是，“复本来之性体”“成一个全知全能之完人”“拳与道合”这些孙氏武学列代先贤大德用一生验证过的武学真谛，在某些人眼里仍不够高级，还要煞费苦心替孙门祖师编造出一个道功来“头上安头”；自己不敢或者干脆不能表现孙氏武学技击的要义，于是乎直接来了个高难度的“弯道超车”，“万丈高楼平地起”，形意拳、八卦拳在人家那都成了闲家具，据说人家现在仅一式无极禅定就能直接开悟，更称所谓道功“直达心地本体，超越了武术工夫的范畴”。且不说孙老先生前边那番话出于何种具体的语境，仅以老先生的子女而论，孙存周先生弱冠之时背黄包袱云游天下的孤往精神，“打人”的黄钟大吕之声；孙剑云先生年少时便以剑术击败多人，孤身挑战所谓凌空劲的英气，在这种厚诬古人、谬托知己，欺师灭祖的人眼里，到底算是什么级别呢？且不闻人家大言不惭“孙式太极拳道功当以武品、文品、文武品论之”，据称其门下达到最高境界文武品的已有多人，这样高的成材率，岂是还要从一拳一脚练起从规矩中来的孙氏武学所能望其项背的？

对于旁观者而言，唯一惋惜的一点是，骗子也要胆量，也要底气。用佛教的话来说，既然您都相信自己是尊真佛了，偏偏就是不肯承当，还要拉上孙氏武学来继续编故事，甚至想趁着时代的东风偷偷摸摸扯大旗做虎皮吃红利，这气魄，到底还是落了下乘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孙氏武学爱好者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2021.12.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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